老家的动车站重新修了,杨柏回来时迷路,走的时候还迷路,在东西南北四个进站口里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结果当然是误点,只好改签到最晚的一班,现在坐在车站里傻等。

    她没骗赵荔荔,她的确新接了个活,不过是脏活,低价买来别的工作室手里死掉的项目里的剧本,像洗脏衣服一样重新捋一遍,洗成比较容易见光的样子。

    杨柏掏出电脑想抓紧时间看一遍原稿,对着满屏大白话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昨天在火化炉前流的眼泪。

    在爷爷劝自己不要在跟爸爸计较的时候,杨柏觉得她不会再为他们流一滴眼泪。但昨天隔着玻璃墙,远远看着焚化炉开启时,杨柏摸到自己下巴湿漉漉的。

    等待焚化的时间漫长,她在外面的草坪上抽烟,看见烟囱里涌出的烟雾。赵荔荔从跪拜的亲戚群里出来,递给自己一张纸,意外地没再和杨柏说什么,给了纸就走。

    哪怕已经亲笔写过无数个死亡场景,真正面对焚化炉的烟雾时,杨柏还是慌了。她捏着赵荔荔给她的纸巾,散发着浓烈香气的厚纸巾,想到在爷爷手中攥的温热的青橄榄,想到过去那些和祖先牌前的日日持续的香火一样的温热质朴的瞬间。她现在亲身站立在她人生前二十年里从来没想过逃离的故乡。

    或许自己做错了,虽然这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对错,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在迷茫不安里只能本能的靠近这个二元框架寻求安全感。

    既然爱可以是幻觉,为什么恨不能是?

    电话铃声阻断了杨柏对自己的拷问,来电号码不在通讯录里,不过杨柏清楚是谁打的电话,这是她给赵荔荔特地设置的专属铃声,系统自带的鸭子叫。

    她接起电话,对面却不是赵荔荔的声音。

    “阿柏,是你吗?”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熟悉,但杨柏一下子想不起来。”

    “我是瑞珠,你现在在哪里?”

    杨柏听见杨瑞珠诘问般的口气,身上起了一层寒意,杨瑞珠似乎一直都没走出过当年那件事,对自己充满敌意。

    “我在车站,有什么事?”

    杨瑞珠又沉默了很久,语气不情不愿地软了下来:“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用赵荔荔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安静到杨柏以为手机信号太差断线了,正要挂断重新拨回去时,忽然听见杨瑞珠的啜泣声。

    “阿姑,你讲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杨柏有种不祥的预感,紧捏着手机的手出了一手汗。

    “荔荔……荔荔……荔荔她割腕自杀了……”

    杨柏打断她的话:“她现在在哪里?抢救过来了吗?”

    “已经醒了,还在老家这里。你能回来吗?”

    “我马上过去。”杨柏挂断电话,站在原地花了十分钟退完所有的车票,推掉现在的工作,又请朋友上门帮自己把猫带到宠物店寄养,做完这一切回过神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手心全是汗。

    拉杆箱的轮子飞速转动,杨柏拎着它上了出站口第一辆揽客的黑车。天黑透了,司机吃了一半的盒饭扔在副驾驶上。杨柏嗅着饭菜的味道,心跳过速,差点就要呕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