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时候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江父正忙于新一季的粮仓收购，正和其他叔父忙得脚不着地，常常半夜回江宅吃饭，只会在抽空的间隙里检查江娓的功课。
尽管下午换成了在庭院里两人背书，江娓的手还是僵硬到抬不起。哪怕这样，她也硬是不叫任何丫鬟在旁边服侍。
苏玄棠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用公筷夹了一小碗放在了她面前。
江娓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又用筷子低头拨弄了几下，碗里全部都是她喜欢吃的。
尽管如今江宅的厨房总是有意地做一些她偏好的甜口菜，然而这一桌，并不全然只是她喜欢的菜，可她却见苏玄棠并未吃多少。
“苏夫子，菜不合胃口吗？”本能总是比理智快，说出口的时候，江娓已经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苏玄棠仿佛没听见，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眼前的一小碟腊肉蒸蛋，只不过目标全在腊肉上面，配着几根嫩菜心下饭。
“原来……你不喜欢吃鸡蛋吗？”江娓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在书院里，男女学子是分开用餐的。
江娓常常能够看见苏玄棠打一大盒饭和最便宜的蔬菜，最奢侈的时候就是加一个荷包蛋，匆匆离开。
然而她知道，苏玄棠不是偷偷躲在一个地方吃，而是去侍弄他卧病在床的母亲。
“是我母亲喜欢吃。”苏玄棠目光平淡地看着桌上的荷包蛋，“她死前，心心念念地也就想尝尝这个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江娓觉得苏玄棠的身上的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变成了朦胧的脆弱感，“我还以为你喜欢。”
“不，我从小就不喜欢那股味道。我母亲失去了依仗之后，就开始变卖各种值钱的首饰，最后她甚至想要重操旧业。”
苏玄棠的神色很淡，然而江娓却觉得这其中饱含他的愤怒与不甘，只是这愤怒更被贫穷这种更为压迫性的力量所压抑了下去。
她从未见过苏玄棠对于自己的出身显露出浓烈的自卑情绪过，在麓山书院的贫寒子弟总是无意识地会将自己处于更为低微的阶层里去，形成两个极端，一端极度高傲，另一端极度趋炎附势。
苏玄棠是异类，他似乎微妙地处于中间那个状态，对待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孤冷的隔绝感来。
然而此时的苏玄棠又是不一样的，这个漂亮的青年的身上被一层阴鸷的黑雾笼罩着，“后来她开始卖鸡蛋维生。我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我吃了十多年，最后又背着一篮子，上山求学也要带着它。”
他原来不是喜欢吃鸡蛋，而是没办法。
而这一桌她自以为是的安排，就显得尤为可笑。
“那你喜欢什么？”江娓问出的时候觉得出格，为了补回什么又立马解释道：“我不是想，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是我的夫子，江家在吃食上总不至于——”
“我知道。”他垂下眼睑，低头将碗中剩下的几粒米衔入嘴中，“我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二小姐不必为我费心。”
江娓彻底闭了嘴，抬眼瞥见他的领口的衣襟磨边出了毛，只敢紧紧地捏紧了筷子。
接下来的几天的训练江娓显得尤为乖顺，她好像一下子变得坚韧而沉默了起来，像是一个枯萎的小树，自救似地从贫瘠的土壤里吸收稀少的养分和稀薄的水分，努力地想要成为当年的江姒亦或者是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江家二小姐。
更为令人惊讶的变化，大概是对苏玄棠的态度，曾经那些冷漠而尖锐的排斥与恶意像是蚕蛹上的茧一样，不知不觉间被脱落了下来，化成了轻柔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