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小说屋>青春都市>画堂春 > 番外四(一)
    在雏鸟离巢的很多年以后,杨仪简还会偶尔想起年轻的将军站在杨府门前的那个夜晚。长安的这一夜也算发生一件大事,镇东大将军任歌行摆出了要抢亲的架势登了杨府的门,而这段啼笑姻缘他老人家从头到尾看得真真的,比两位当事人还要心如明镜。

    去年呼兰大捷,三军凯旋班师,犒军酒宴上他儿子眼睛就直了,不得不说姓任那小子的确也是长得俊,满朝文武中出了名的模样齐整,不披甲的时候更是倜傥,后来酒到酣处,皇帝竟然一时兴起,玩辕门射戟那一套,隔着老远在殿门口摆了座珊瑚烛台,任歌行黑绸子蒙着眼睛一箭射掉了烛台最长的一支珊瑚枝子,杨仪简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就那么红了。

    他射箭你脸红什么,杨仪简叹息。

    酒喝到一半杨晏初就偷偷溜出去了,过了一会任歌行也出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俩人才一前一后地回来,两人对面坐着,杨晏初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任歌行,任歌行对他挤挤眼睛,笑起来。

    杨仪简的脸色像一株黄花菜。

    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对老父亲的凝视一无所知。从那以后,杨晏初这个小兔崽子就老是偷偷消失,杨府里常常就找不见他的影子,不到晚上是不回来的。一问,哦,去找任将军学习剑法,去找任将军学习兵法,去找任将军学习书法。

    杨仪简拳头一硬。找学什么的借口都行,可当今书圣赵铎就在府里,找一个打仗的学书法是个什么说法。

    任将军亲自来接他,晚上再把他送回来,快到了杨晏初才想起什么东西落在人家那儿了,俩人再回去取。

    什么落人家那儿了,心落人家那儿了吧。

    杨仪简委婉地提醒过杨晏初,皇帝最忌结党,文武官之间还是少有往来为好,被杨晏初义正词严地一通嘴炮用《朋党论》怼了回去,倒是十分有乃父风范,杨仪简气着气着有点想笑,喝了口茶水,长叹一声,我的儿。

    杨晏初撅了撅嘴,给他跪下了。

    杨仪简闹心地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好在任歌行在长安待了半个月就回边陲喝风去了。自此他这个宝贝儿子就疯了,三魂七魄一个在家的都没有,一天三趟地悄悄去问有没有来信,咬着笔头字斟句酌地写信,看着冒芽的柳树打架的雀儿出神。杨仪简捺着性子等了几日,实在是忍不住了,偷偷截了杨晏初的信。杨夫人看见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初儿多大了你还这样,他知道了要生气的!”

    杨仪简一大把年纪第一次干这种事,也臊得慌,摆摆手说:“别嚷嚷,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他弓着腰,悄咪咪地一点一点用小刀割开火漆,拿出了里面的……

    一片叶子?

    他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枚宽阔的叶子上用簪花小楷写了一句诗。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杨仪简松了一口气,就怕看见什么“晓看天色暮看云”、“几回魂梦与君同”之类的情意绵绵诗,杨夫人托着下巴笑:“你也太小心了,初儿和任将军都是男子,纵有私交又能有什么,况且自古李杜元白知己之情也是有的,你也是文人,何至于如此。”

    杨仪简活了五六十年,第一次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感到十分彷徨,他捏着那片叶子,迷惑地说:“我看这也不像知己情啊。”

    任歌行的回信也被杨仪简一不做二不休地截了。回信很简短:“待白城大捷,与卿再同纵马。思卿不寐,甚念,甚念。”

    杨仪简看了半天,被“思卿不寐”四个字刺得眼睛疼,叹了口气。

    字写得是挺好的。

    不久白城捷报果传,朝廷要派人犒军,杨晏初撒着欢就去了,三个多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面春风地去了,一脸傻笑地回来,简直乐不思蜀,虚情假意地对着自己爹抱怨:“任大哥说边疆入冬太冷,把我撵回来了,我看他就是不想让我穿他那件银狐裘大氅。”

    杨仪简不想搭理他。过了半个月,任歌行给杨府寄了件东西,打开正是那件银狐裘大氅,还特意给改了改,杨晏初穿着合身,杨仪简冷眼看着杨晏初兴冲冲地把衣服抱回去,趴门缝一看,这孩子把大氅蒙在头上,把脸埋进去,像个小登徒子一样,闻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