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号这天，传来了平津铁路恢复通车的消息，恰是在日本军队进驻的前一天。我心里感到稍微的安慰，宪兵队将心思都放在明日迎接日本军队进城的事务上，我们的同胞撤离或许能够轻松一点。
午饭时，奚玉成和谢云瞻借着慰望伤员的名义又结伴来蹭饭了。晴妹出现在前厅时叫我们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她穿着一身荷叶绉边的浅绯色纱裙，修白的脖颈上缀着一串光泽极好的水胆狼血玛瑙，腕间则是生日时我送她的细链手表，最惹眼的是那一头乌亮绸缎似的长卷发，用雪色缎带松松束起，懒洋洋地垂到腰间。
实话说，是很美的，就是美得不对劲。
晴妹接过徐婶儿端过来的一碗鲜鱼汤，道了谢，从浮起的热气后左张又望，末了才失落地问：“谢处安没来么？”
谢云瞻恍然：“原来是找他啊，他说要去前门车站送你……不是，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暗暗吐了吐舌。
晴妹忙喝了两口鱼汤，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起身道：“对，对，但我以为他赌气不去。”
她看了我一眼，我也忙道：“答应给世伯的砚台我都装好了，我去拿。”
谢云瞻和奚玉成不明所以：“这一趟多少东西都拿不了呢，还惦记着一块砚台，真不愧是陆教授。”
晴妹的父亲衡之先生早前已经去往长沙准备临时学校的事宜，他是北平城里叫得响的文痴，收集砚台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
我把徐用拿来的那些稿件装进一个小藤皮箱子的夹层，外面用香色软缎镇着那一方仿雕东小院景致的砚台，合上，扣紧，然后郑重地交给晴妹。
“再见啦！”她拎起小箱，转身挥手，一如既往的洒脱，仿佛明天就会回来。
鱼汤还剩了半碗，我没舍得，倒进自己碗里全喝了。
顾欢何在一旁看了半天，沉默着，把自己碗里没喝完的也全倒给我。
老子差点拍案而起：“我并不是喜欢喝剩汤！”
顾欢何闷声不吭，把徐婶儿新学会的八宝鸭悄么声地挪到自己面前。
饭后我在小厅煮了绿杨春，奚玉成仰首就是一杯，拦都拦不住，最后烫了满嘴的泡，只好难为谢云瞻当传话筒：“近书，你预备什么时候走？”
徐用抢道：“我看，也不是非得要走。”
“那你走不走？”
徐用诚实道：“我走。”
我想了一想，先问：“你们弄到票了？”
自从沦陷后，北平城各处城门开的时候少，关的时候多。
由前门车站开往天津的火车票已是一票难求，而北平九城十二门都有日本兵把守，对进出城的人详加盘查，却没有定准。有些世家大族在京的家眷大包小包浩浩荡荡的被放行了，有些无依无靠的老耄幼子却无端被拦下，一大家子的不能一起出城，青年不可出城，等等，似乎全凭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