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告罪而起,吴充华泪凝于睫,楚楚可怜,双眼通红,似有似无地瞟向皇帝的方向,又怯又弱,仿佛怀着满腹的委屈,哪里还有半点在如意馆外骄纵跋扈的样子?

    郑淣方才听得他们几人的对白,只觉自己这些时日怕是被那迟皓一时间的心血来潮冲昏了头脑,今天竟然还揣测他是不是受过伤害,竟然还揣测为什么那墨文轩又会布置成那般模样,竟然还为他多了几分牵肠挂肚——自己可真是疯魔了……

    真是可笑,九五至尊都是一样的,同自己的父兄一样,除了皇帝宝座上的权利,他们眼里怎么还会有什么旁的东西?哪里需要什么同情怜悯关心?真是自己屋前雪都封了门了,还又心思管上旁人的瓦上霜。

    自己这些日子怕是过得太闲适,连多年来的本能都尽数丢在了脑后。

    所谓孤独,所谓感伤,所谓半夜私语,都是他们偶然一时兴起的玩意儿罢了,这后宫中佳人如同娇花一般,春去秋来,厌倦了旧人,自然便有新的送了来——新花赏都赏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心绪用来感春怀秋?

    她再懒得去瞧皇帝一眼,两个时辰的纹丝不动,身体仿佛早不是自己的了,她足下重逾千钧,提不起分毫力气,好似脚掌已被三寸长的铁钉钉在金砖上了一般。

    她不由紧绷住身体,双手握紧,使出了全身五官百骸之力,终于咬牙迈出第一步,脚下却不由一个踉跄,双腿一软,猛然跪倒在地上。

    她全身僵疼,麻木的双膝如同在三九寒潭里浸泡过一般,只觉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不仅脚下,便是肩膀上也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心下叹气,怕是那一回受的箭伤又迸裂了,又不知要将养多少时日才能好些。

    她又咬牙慢慢支起身来,只觉浑身发冷,嘴唇竟也忍不住哆嗦起来,后背早已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几乎透衣而出。

    皇帝见着她死死咬着牙齿,嘴唇发青,身形摇摇欲坠,早恨不得抢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站起来又摔下去,不由地觉得心中如沸油煎滚,刺痛难耐,还未等到两人谢恩,便直接提脚而去。

    这一路,郑淣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如意馆的,一步一捱,路上仿佛长出无数的刀子一般,每一步仿佛都是鲜血淋漓,她身如飘絮,几乎不敢停下来喘一喘,只强提着一口气,一步步地挪回如意馆——

    一迈进如意馆的宫门,她的身体早是强弩之末,此刻终于支撑不在,脚下一滑,直接栽倒在又硬又滑的雨花石子路上,她想张嘴唤人,可浑身的气力已经被耗尽,发出的声音细若蚊呐,终于不知何时,耳边终于传来缥缈的声音,忽远忽近:“小姐!小姐……”

    是紫珠的声音——紫珠是安好的,看来今日之事只是太后杀鸡儆猴罢了,自己便是那一尾被殃及的池鱼,而这宫中的人也并不曾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枉自己这段时间的虚与委蛇。

    她今日悬了一日的心,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边紫珠赶着几步抢上前来,将她的身子扶起来,她朝着尽力转过脸来,却见紫珠早是满面泪痕:“小姐,小姐……你是怎么了……”

    她微微一笑,如释重负:“无妨,我很好……”方才,自己没有独自一个人晕厥在那长长的宫巷里,便是万幸了。

    郑淣睡得很早,不仅睡得早,而且睡得很沉。

    第二日,快到晌午的时候,郑淣才转醒过来,她坐起身来,怔怔地出半日的神,恍惚记得昨夜似是做了什么梦,可那梦不知为何却极浅极淡,再被白日的日光一晒,便早已清梦无痕。

    她试着抬起手臂,全身仍然酸痛无比,紫珠端了吃食进来,瞧见她醒来,几乎立刻扑了过来:“小姐,你终于醒来了!”一语未了,已哭泣不已,“小姐,小姐,你昨日可把奴婢吓坏了……若您有个什么山高水长,那奴婢……奴婢也不活了……”

    郑淣摸摸她的头:“不过一日未见,你却还是这般爱哭。”

    紫珠趴在她的腿上,泪水如同珠子一般往下流:“小姐,小姐……”

    郑淣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莫要哭了,我并没有受什么苦,你跟我讲讲,陈肃那头的情况如何?”

    紫珠终于收了眼泪,将外头的情况细细地同郑淣讲了,她一直同陈肃联络着,陈肃那边已暗暗安排,只是陈肃在宫中并无眼线,除了用鸽子传递消息之外,倒想不到什么其他的门路。这些时日,赵岑不知为何闭门谢客,除了每日例行的上朝之外,终日大门紧闭,若是有人登门,门房下人一律告罪,说是赵岑身体抱恙,恕不见客,有一日连尉府来的人也吃了闭门羹。

    郑淣微微皱眉:“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