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和远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他骨子里的坚韧,即使行将就木,也靠一口气撑了好几天,才终于永久地闭上了眼。

    他死的那一天,除了顾若以外的所有子女悉数到场,而那些子女的母亲有还在世的,顾和远勒令她们不准来探病,要想探视也等到葬礼再说,于是病房里的长辈只有温夫人一人。

    如果说顾和远这辈子爱过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温夫人一个,所以他也只在乎一个温阮的感受。当年顾若的母亲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嘴里念叨了几天顾和远的名字,即使有人传到了顾和远的耳朵里,他也没心软去见那女人最后一面。

    所以顾和远从入院到闭眼,顾若也始终没有来医院见过他,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顾和远死前一直抓着温夫人的手,直到心率监测仪变成了一条直线,温夫人眼睛里积蓄已久的泪水才掉落下来。

    那一天她一直陪在病床边,一动不动,顾茕担心母亲经受不住打击也垮了,寸步不敢离开地守着,陈孑然就守着顾茕,和保姆一起张罗着到点的餐食,给顾茕和温夫人送水送饭。

    温夫人不肯吃东西,推说没胃口,顾茕好说歹说,一整天也只劝下了半碗稀粥,短短几天功夫,她的头发白了大半,看上去很不体面。

    顾和远不是普通人,去世当天就在报纸上发了讣告,他的葬礼当然也马虎不得,停灵七日,七天后下葬。

    顾和远生前就立下了遗嘱,再加上顾氏交给顾若已经近十个年头,局势稳定,他的那些子女每人拿到一份应得的遗产,连想争一争权势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的身后事办得也算庄严体面,没有闹出足以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笑话来。

    葬礼那天,温夫人作为未亡人接受宾客的哀思宽慰,顾茕一直搀扶着她,并不动声色注意着母亲的情绪动向。

    温夫人表现得异常平静,坐在顾和远的棺椁边,端庄肃穆地对每一位来宾鞠躬感谢,直到亲眼看着顾和远的棺材送进陵园,下葬,盖上土,温夫人的表情始终保持不变——向下抿的嘴角,眼里的失落,两鬓间的白发,虽然哀伤,却又得体,尽显大家夫人的风范。

    人们暗地里都说,别看这女人表情挺伤心,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老头子死了,留了一笔巨额财富给她,以后还不由着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们的话里夹杂着无尽的羡慕。

    一直到葬礼最后,顾若也没有参加。

    等葬礼结束,从陵园回了顾宅,顾茕扶着温夫人回到房间里,温夫人脱了外衣躺在床上,一侧头,看到了旁边的枕头,空落落的,本应该躺在上面的人再也没有了,她的心底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眼泪像溃堤的江河,瞬间奔涌出来。

    啜泣变成呜咽,呜咽变成嚎啕,嚎啕最终变成了歇斯底里,温夫人把顾和远的枕头抱在怀里,整个脸埋在里面,肩膀发抖,让人不忍卒听。

    顾茕一言不发地守在母亲身边,听到后来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声,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能哭出来反而是一种好事。

    陈孑然看着温夫人侧卧着蜷缩在床上哭,又看看坐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的顾茕。陈孑然背着她们高频次地眨眼,把眼睛里的酸胀感眨掉。

    死亡是痛苦的,而这份痛苦的承担者永远是活人。

    这是陈孑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死亡,勾起了她的胡思乱想。

    等将来她们老去时,万一顾茕走在她前头可怎么办?

    陈孑然早已受够了孤独,再来一次她还能撑得下去么?

    又或者万一她走在顾茕之前——并且这种可能还很大,毕竟她的身体比顾茕差多了,怕是将来寿命也比顾茕短得多——万一真是这样,顾茕怎么办?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而且又老了,多可怜?

    陈孑然不敢继续想,她难受得要窒息,房间里门窗紧闭,没有任何空气对流,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即使张大了嘴也不能吸进一点新鲜空气,陈孑然脸色惨白,默然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墙站立,支撑着她不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