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银钗的计划其实相当简洁直接——刺杀新帝。这个在毫无根基的野小子死后,京中必然会有大乱,届时再趁乱将她的女儿重新扶持上帝位。

    明朝时英宗亲征瓦剌,却于土木堡被蒙古人俘虏,其弟登基是为代宗皇帝,尊兄长为太上皇。后英宗被瓦剌放归,囚于南宫数年,直至景泰八年代宗病亡,方有夺门之变,再度称帝。所以可见复位这样的大事,不死上那么一两个皇帝是行不通的。

    但计划说来简单,要执行起来就不是容易事。和人勾心斗角了数十年的杜银钗不习惯坦率,即便苏徽表明了和她站在同一阵营,她也只是简略的提了一句自己要做什么,却决口不谈要怎样做到。提防之心已经在她的习惯中根深蒂固。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她不信任苏徽,而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她说那么多话。在和苏徽交谈的时间里,她明显的精神不济,几度昏昏欲睡,伴随而来的是胸闷与气喘还有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苏徽给这个老妇人倒了杯水,同时站在杜银钗的立场上思考着要怎样杀了载佑帝——苏徽本人自然是不愿意大动干戈的。无论是夏烈宗还是别的被牵连进来的无辜人士,于他而言都是无冤无仇的陌生人。按照他所知的历史发展,夏烈宗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他想要救嘉禾,因此便要夺去夏烈宗的性命——以苏徽的道德观来评断,多少有些不能接受。如果让他来选,他更希望悄无声息的偷偷将嘉禾救走,夏烈宗继续做他的皇帝,至于二十年后夏朝会不会亡,这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但主导这一切的是杜银钗,他不过是个局外的看客,跃跃欲试想要下场,可他手中什么筹码都没有,完全影响不了局势,头脑中所掌握的史学知识能够保住嘉禾的性命就算不错了。因此他只是静静的听着杜银钗的谋划,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

    如果想要夏烈宗死,必然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一个皇帝要是真轻轻松松的就能被行刺,那么王朝早就乱了套。

    此外最大的问题就是,杜银钗说要在夏烈宗死后的混乱中拥立嘉禾复位,可她怎么就能确定,夏烈宗死后,她就能够站出来掌控京中大局?

    荣靖长公主周嘉音——这时苏徽猛地想到了这个女人。如今才是载佑元年,周嘉音还没有被一步步架空。一个曾经在端和年间有实力篡位的女人,能够掌控调配的人马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公主府。史书上记载周嘉音有“春秋孟尝遗风”,意思是说这位公主极爱招揽门客,无论是军中名不见经传的武夫、还是科考之后才入仕途的懵懂才俊,凡是她看上的英才,她必会想方设法将其收入彀中。

    倚靠着杜家的财力养士,荣靖在端和年间,逐渐成了最让女皇头疼的存在。这样的人到了载佑年间,焉能不掀起风浪来?

    好,就当荣靖被母亲说服,决定站在亲生妹妹这一边,可是要怎样才能杀了年轻力壮且在禁军重重护卫之下的载佑帝?

    苏徽看向杜银钗,几番犹豫,想要直接将话问出。

    半昏半醒的杜银钗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猜出了他的疑惑,朝他招了招手,说:“来,你看看,我是不是已经时日无多?”

    苏徽垂眸望着这个女人,心情复杂。据她所说,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年仅十四岁,现在却已是行将就木,肌肤如老树皮,两鬓苍苍如雪。

    据二十三世纪的学者研究,一个时空的事物不能长期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否则会出现时空排异反应,重则在时空乱流之中被撕碎,轻则被送回原本所在的地方。因为不属于这个时空,甚至连时间的流速在异时空的来客身上都会变得十分缓慢——这也是为什么苏徽所受的箭伤,迟迟不能结痂的缘故。

    可是杜莹却老了,由于某些苏徽不能解释的缘故,她被这个时空所同化。杜莹成了杜银钗,在刀光剑影中耗尽了这一生。

    “我问你我是不是快死了,不是想同你感慨什么。”杜银钗看穿了苏徽心中的想法,笑着说道:“我活了五十多年,已经是个老人,早就对死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是说——身为太皇太后的哀家若是薨了,你说着北京城该是怎样?”

    苏徽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皇太后薨逝,举国大丧,皇帝需亲自扶灵,主持葬礼,曾经被夏太.祖下令埋过不知多少机括、地形设计的无比复杂的泰陵,就成了一处绝佳的陷阱。

    苏徽怔怔的发了会呆,不知自己该不该赞叹一声杜银钗的心机,连自己死后都要算计。

    “可是——”他说:“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来看,你会死在你的女儿之后。”在将自己的葬礼设计成杀局之前,她恐怕会提前见到嘉禾的葬礼。

    杜银钗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后用嘶哑的嗓子说:“这好办,你拿把刀来,将哀家一刀杀了,这样哀家便能死在自己的女儿之前。都说了,所谓命数是可以被打破的。历史有千万种发展的道路,就如同平原上的河流可以流往任何一处方向。”

    苏徽简直要被这个女人的心狠给惊到,“你——”

    杜银钗瞥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哀家当然不是要你拿着刀子真的现在就杀了哀家。你……”她声音柔和了几分,“从小就长在和平的环境中对吧,我不会为难你。当然,我也不会现在就死,死之前我要再见一眼我的长女,有些事情必需要交待给她。谋朝篡位从来不是容易的事,那个傻孩子篡了十多年都没能从自己的亲妹妹手里夺得权位,现在却要什么事都交到她的手上,我真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