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青举杯拦住我的话头说，孝文，先不说这些，把这杯酒干啦！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姆妈高兴、来仔两口子高兴、我们哥俩也应该跟着高兴才对呀？
喝了，秋风秋雨愁煞不了人！我们俩一饮而尽。
他的手机响了，放下酒杯接听电话。电话是给他开出租车的司机打来的，问老板在什么地方，说家里有事想提前交车。
周春青回答，阿拉还在酒店，你把车开过来就行了。
放下电话，他主动倒酒说继续喝。
我刚举杯，他已杯底朝上干了。
望着他反常的举动，潜意识告诉我这酒不能喝了，喝了要出事。
孝文，你说我们活人，活得越来越烦、越来越累，有时觉得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跟嫂子吵架了？我问。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可这回吵着吵着提出要离婚，我们活人，把日子已过到这份上，往前奔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想一想，还不如姆妈……
我沉默，低头慢饮。他的司机走近前，把车钥匙交给他。他似乎停顿在那里，喝他碗里的汤。
“孝文，你刚才说什么来的？一个奇怪的梦？”
“哦，我说昨天夜里做了清清亮亮的一个梦。梦里说，在海上有一艘死亡之舟……”
“死亡之舟？”
“对，它就叫这个名字。说要想预约死亡，或者忍受不住生的痛苦，可以前往报名。
干妈她也报名了？
她对我说，她并不想死，可她忍受不了病痛。与其骨瘦如柴躺在床上，还不如现在精精神神、能走能跳着去！参加没有一点痛苦的死亡之旅。
我听了心里好难受，但奇怪在梦里我并没有去阻止她。
……那条死亡之舟就分明停靠在海岸上，它是一条超豪华游轮。我住在海边一间木屋里，一天又一天看着去预约赴死的人在不断增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色人都有，脸上没有一点悲伤，全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夜晚的南京路，熙熙攘攘地，热闹非凡。”
“你梦中的情景果真这样？”
“是呀，在这样没有一点死亡气息的梦中，我心里好生奇怪，暗自里猜想了许多。现实中，人们面对死亡，表现出的脆弱和无能，以及由无能、举足无措带来的恐惧心理，在梦里一点也寻找不到，好像人们前往赴约的是一个大型的盛宴，人们盛装而行，且载歌载舞。
“干妈就在这样一支队伍之中，不悲不喜，平和泰然。她的身影偶尔出现在我的眼前，眨眼之间又不见了。人们愈聚愈多，恍惚中那条死亡之舟就要起航了！前往赴约的人，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脸色也起了变化。
“我心里好生紧张，怦然狂跳。走出木屋，在沙滩的人群里奔来奔去，可就是找不到干妈。她仿佛在故意躲着我，怕我拦阻她的死亡之旅。我心里好生着急，满头大汗，欲哭无泪。
“无奈，我走回居住的木屋，原来姆妈却在屋里等我向我告别。我的心，一下子又平静如初。母亲看着我，也不说话，默默地从手腕上摘下她心爱的坤表放在我的手心里，那意思说，这手表对她没用了，留给我作记念。屋外，那艘超豪华游轮鸣响欢快的汽笛，在催促人们登船。那些赴约死亡的人们的面孔一时紧张得全无血色，样子都怪怪的。但还是互相拥抱着告别，携手往轮船的方向走……